我叫吕良。
这是一个叫吕恭的人告诉我的。他说他是我的哥哥。我不记得他了。
我有一位妻子,她不漂亮,但很强。这也是吕恭告诉我的,我的妻子,她跟我一样,没有舌头。
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,真奇怪,它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六岁,我怎么会有一个妻子。可能是因为我是疯子,家族里可怜我,才给我找了一个妻子。
这个家族真好。我是一根棍子,而他们还觉得棍子有用。
我的太爷,我只在成亲那天见到了他。他只有一只眼睛,我看不清他的眼神,奇怪,我总觉得我以前是能看见的。他是我们家族的掌权者,也是他亲自给我找的妻子,我很感谢他。太爷的皱纹很深,一条刀疤凶狠地爬满了他的右脸,我很怕那条疤,那根细细密密的线就像猫竖起的瞳孔。
让我想到一个人。但我不记得了。
我的脑子坏掉了。
吕恭是这么说的。
医生也是这么说的。
太爷的表情是这么说的。
家族里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这么说的。
我问吕恭,是谁弄坏了我的脑子。吕恭慢条斯理地削出一个完整的苹果,放到我的床头,他说是我自己。
骗人。我下意识地回答,我是根棍子。棍子怎么弄坏自己的脑子。
吕恭说,是你的脑子先坏掉。
我还是不信。
我的妻子会读唇语,好像所有人都会,我很感动。尽管我知道他们学唇语不是为了我。
我的妻子叫吕琦,她是一头母狮,因为她没有鬃毛。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野性叫我熟悉,那也让我想起一个人,她的眼睛失了光泽,我不确定是何时,但我肯定从我们成亲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。
我张了张口,没有声音。
我的妻子,她却能懂得我的意思。她也会为我削苹果。
她起身去拿,我扭头,目光追随她的身影,我能动的地方不多,怕日后也没得用,家族也弃了我,到时候还可以在脑海中回味能动的时光。
她拿来一个大大的,红红的苹果。她削苹果的技术比吕恭要好,吕恭削苹果的时候总是漫不经心,皮厚了皮薄了都不在意,每次都削,削完就走,看也不看一眼成果。我总是能注意到这些,可能是以前养成的习惯,也可能是我动不了只能看,所以才能看得那么清楚。
一刀。没有第二刀。我的妻子总是只用一刀就能削完整个苹果,所以我才相信她很强,没有恒心和毅力的人削不好苹果。把我变成这样的人应该也很有恒心和毅力。
她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,我摇头,她就顺从地放下,眉眼低垂态度和蔼,像一个合格而温顺的妻子。她的野性也快没有了。
我很珍惜现在安宁的时光。
感谢家族选地选在了大山中央,清净无染,适合我这样的疯子。
我的眼睛瞎了。所有人我都看不见了。
不是说我看不见东西,我连苹果皮的厚薄都能用眼睛量出来。
只是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,我的眼睛应该是活的,它们能钻到任何地方去,它们曾是我心灵的使者,是我的大脑忠实的随从。但它们好像死了。不管我怎么叫唤,它们都对我不理不睬,我不相信它们死了,奇怪,我到底有多少个不相信。
所有人的颜色都消失了,以前他们是有颜色的,现在我看不见了。我的使者不肯工作,我也没有办法唤醒它们,不过至少我弄明白了一件事。
我真的是个疯子。一个人不会平白觉得自己的眼睛活着。
但家族是好的,他们愿意收留我一个眼睛死掉的人。
我叫吕良。
我是吕家人。
我是吕家血脉。
我是吕家一份子。
吕家是最好的。